〔释义〕 在写悲剧性场面时,需调动人、情、景、物等各种因素,加强悲剧气氛,这就是创造悲剧氛围的艺术手法。它造成以物生情、以景寓情、情景交融的艺术效果,感人至深,催人泪下,充分揭示人物内心的悲痛,唤起观众的感情共鸡。创造富有深刻内容的悲剧氛围,需将悲剧性人物置于悲剧的矛盾冲突之中,使他的思想、心理、情感处于极度痛苦的境地,由周围环境中的景物所触发,构成内心与外物的应合,从而产生发自肺腑的倾诉,情也悲,物也悲,浑然一体,整个舞台无处不悲。因此,所谓悲剧氛围是以人物内在的悲剧性为依据的,并不是由外部环境制造的无病呻吟。
〔示例〕 (元)马致远:《汉宫秋》
剧中写了汉元帝和王昭君的个人命运悲剧。汉元帝偶然发现了王昭君的美貌之后,册封明妃,十分宠爱她。不料,毛延寿唆使番王呼韩单于以刀兵相威胁,索要昭君娘娘和番。然而,汉元帝软弱无能,国力衰微,无力抵抗外敌,只得忍痛割爱,将昭君送给番王。后来,昭君行至黑河投水自尽。送别昭君后元帝思念心切,悲痛不已。请看第四折:
〔驾引内宫上,云〕咱家汉元帝,自从明妃和番,寡人一百日不曾设朝。今当此夜景萧索,好生烦恼。且将这美人图挂起,少解闷怀也呵。〔唱〕
〔中吕粉蝶儿〕宝殿凉生,夜迢迢六宫人静。对银台一点寒灯,枕席间,临寝处,越显吾身薄幸。万里龙廷,知他谁家一灵真性。
〔云〕小黄门,你看炉香尽了,再添些香。〔唱〕
〔醉春风〕烧尽御炉香,再添黄串饼。想娘娘似竹林寺,不见半分形;则留下这个影,影。未死之时,在生之日,我可也一般恭敬。
〔云〕一时困倦,我且睡些儿。〔唱〕〔叫声〕高唐梦,苦难成。那里也爱卿、爱卿。却怎生无些灵圣上偏不许楚襄王枕上雨云情。
〔做睡科〕〔旦上,云〕妾身王嫱,和番到北地,私自逃回。兀的不是我主人!陛下,妾身来了也。〔番兵上,云〕恰才我打了个盹,王昭君就偷走回来了。我急急赶来,进的汉官,兀的不是昭君?〔做拿旦下〕〔驾醒科,云〕恰才见明妃回来,这些儿如何就不见了?〔唱〕
〔剔银灯〕恰才这搭儿单于王使命,呼唤俺那昭君名姓,偏寡人唤娘娘不肯灯前应,却原来是画上的丹青。猛听得仙音院凤管鸣,更谈甚箫韶九成。
〔蔓青菜〕白日里无承应,教寡人不曾一觉到天明,做的个团圆梦境。〔雁叫科〕〔唱〕却原来雁叫长门两三声,怎知道更有个人孤另。
〔雁叫科〕〔唱〕
〔自鹤子〕多管是春秋高,筋力短;莫不是食水少,骨毛轻?待去后,愁江南网罗宽;待向前,怕塞北雕弓硬。
〔幺篇〕伤感似替昭君思汉主,哀怨似作薤露哭田横,凄怆似和半夜楚歌声,悲切似唱三叠阳关令。
〔雁叫科〕〔云〕则被那泼毛团叫的凄楚人也!〔唱〕〔上小楼〕早是我神思不宁,又添个冤家缠定。他叫得慢一会儿,紧一声儿,和尽寒更。不争你打盘旋,这搭里同声相应,可不差讹了四时节令?
〔幺篇〕你却待寻子卿,觅李陵。对着银台,叫醒咱家,对影生情。则俺那远乡的汉明妃,虽然薄命,不见你个泼毛团,也耳根清净。
〔雁叫科〕〔云〕这雁儿呵。〔唱〕
〔满庭芳〕又不是心中爱听,大古似林风瑟瑟,岩溜泠泠。我只见山长水远天如镜,又生怕误了你途程。见被你冷落了潇湘暮景,更打动我边塞离情。还说甚雁过留声,那堪更瑶阶夜永,嫌杀月儿明!
〔黄门云〕陛下省烦恼,龙体为重。〔驾云〕不由我不烦恼也。〔唱〕
〔十二月〕休道是咱家动情,你宰相每也生憎。不比那雕梁燕语,不比那锦树莺鸣。汉昭君离乡背井,知他在何处愁听?
〔雁叫科〕〔唱〕
〔尧民歌〕呀呀的飞过蓼花汀,孤雁儿不离了凤凰城。画檐间铁马响丁丁,宝殿中御榻冷清清,寒也波更,萧萧落叶声,烛暗长门静。
〔随煞〕一声儿绕汉宫,一声儿寄渭城,暗添人白发成衰病,直恁的吾当可也劝不省。
〔简析〕 《汉宫秋》的历史背景是汉朝国力衰弱,匈奴大军压境,强索昭君,身为皇帝的爱妃却不能自保,被迫送到偏远的朔漠之地,去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得多的异族老头,这不仅是个人的悲剧,也是汉代王朝的悲剧。造成这一悲剧的外因是外族入侵和压迫,内因是汉代皇帝的无能和文臣武将的腐败。这便是悲剧产生的典型环境。
第四折一开场的独白,表达了汉元帝思念明妃之切,心中烦恼之深。人去楼空,孤寂难忍。只有对着美人图聊解闷怀。“中吕粉蝶儿”一曲,写寒风萧瑟,夜深人静,寒灯一点,顾影自怜,堂堂皇帝,一国至尊,只落得茫然、惆怅。由景生情,情感激发想象,产生幻梦梦,境惊魂,更觉悲哀。惊醒之后,孤雁声声,凄厉不绝,心如针扎,肝肠寸断。最后,“随煞”一曲,表达元帝明知悲哀过度会损伤身体,增添白发,但谁也劝转不了对昭君的深切思念之情。这一折戏,通过深夜、寒灯、孤雁、铁马等客观景物和元帝的烦恼、闷怀、想象、梦境、联想等主观情绪,渐次深入地抒发了伤感、哀怨、凄怆、悲切等情感历程。整个场面,孤雁四周飞绕哀鸣,铁马响丁丁,御榻冷清清,寒更点点,落叶声声……把个悲剧氛围渲染得惊魂摄魄,撕心裂肺。不言苦而苦益浓,不唱悲而悲益深。剧作家正是将汉元帝置于深刻的民族矛盾之中引发出个人的悲剧命运,因而他内心的悲剧性冲突,正反映了国破家亡的历史悲剧。